三日之后，皇妃瑾走出房屋，舒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。
面前恰好有一辆拖着棺材的马车驶过。
“啧啧，今天又死了一队外地的新人。”
“谁叫他们出去瞎晃悠，不作死就不会死啊。”
皇妃瑾一声不吭，看着马车走远，心情有些郁结。
先前遇见三头犬的情况，回来以后她就已向村委如实反应。
结果自己看来是天大的危机，村民却根本不当一回事。
按理来说，新手村周边环境再险恶，也只是作为新人上路的磨刀石，不应该会出现如此高级的怪物。
可呆上几天后，皇妃瑾便察觉到事实并非如此简单，因为光是从新人武修们的伤亡数量来看，就足以用惨烈二次来形容。
然而每次向村里人追问此事，得到的答复往往是“那是你们自己菜，不想来别来，又没人逼你”。
皇妃瑾轻轻叹了口气，然后又用手掌拍拍脸颊，重新挺直腰板。
尽管长久以来的骄傲有些微蒙尘，但她绝非意志薄弱之辈，即便揣测到此地的藏龙卧虎，也不曾又半点退缩。
皇妃瑾来到简陋的后院里，遥遥望见方小宇正抓着本书埋头翻阅。
等她靠近后，方小宇头也不抬地说：“伤好得挺快嘛。”
皇妃瑾没有马上应话，反倒不知为何有些别扭地将头撇向旁边。
这么些天过来，她算是认命了。这村子里真正肯搭理自己的，也只有这个平时看起来最不乐意跟自己说话的家伙了。
“别小瞧我，好歹我也是武修，恢复能力当然不是常人能比的。”
皇妃瑾轻哼一声，索性在他身旁板凳坐下，随意用手将一缕发丝捋向耳后。
当斜眼瞥见方小宇手上的书本时，皇妃瑾愣了一下。
“你书拿反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方小宇目不转睛盯着书页，“正着看我早就滚怪烂熟了。所以现在把书倒着看，挑战一下倒背如流的成就。”
皇妃瑾哑口无言。
干脆换了个话题，她想了想，又道：“这次被你救了，算是我欠你一份人情债。”
方小宇把头转过来，满怀期待地看了她一眼。
皇妃瑾坚决道：“当然了，那一剑你还是必须要接的。”
方小宇脸上顿时黯淡无光。
“喂，你那失望透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，就算不肯接剑，难道就这么瞧不起我的人情？”
方小宇嘴角撇下来，干脆背过身去。
皇妃瑾气不打一处来，闭上眼，做了个气沉丹田的架势，努力告诉自己别和这人一般见识。
“对了。”
方小宇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一锤，“这么说的话，确实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。”
皇妃瑾挑起眉梢，轻笑道：“说来听听，虽然三头犬那种怪物我现在暂时没辙，但在新手村这里，相信其余的事难度都不大。”
方小宇露出个爽朗的笑容，马上站起身来：“那好，咱们快走。”
半柱香时间后。
新手村某僻静角落，响起了某少女惨烈的哀嚎声。
“救命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皇妃瑾紧闭双眼，随身的圣剑已经出鞘，在昏暗的空间里胡乱飞舞。
“喂喂别乱挥啊，你差点把我砍到了！”
“不要、不要让它们过来，快把它们赶走！”
“这明明是我拜托你来干的事好吗。”
“为什么偏偏让我来抓老鼠啊！”
皇妃瑾被逼到墙角，惊恐地盯着周围四处窜动的生物，连双腿都要瘫软了。
方小宇拍了拍身旁老旧的书架，说道：“这里是村子的书库，最近不知怎么的闹鼠灾，再不想办法清理，有很多珍贵的历史孤本都要报废了。”
村里人找来的麻烦事成百上千，唯有这一件，即便耽误学习，也值得他无比重视。
书库，堪称读书人的第二生命。
“唔……”皇妃瑾双眼里噙着泪花，拼尽全力压下自己的恶心与不适。
毕竟老鼠这种东西，简直就是少女的天敌。与其跟一窝子老鼠亲密接触，她宁愿再去面对愤怒的三头犬。
但即便有一万个不情愿，皇妃瑾最终仍未打退堂鼓，咬紧牙关，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盘坐下来。
知恩图报，是一回事。
但最重要的因素，皇妃瑾并没有向方小宇披露。
对于追求高远武道的人而言，本心不能移。
所以越是意志决心坚定的武修，哪怕在小事上稍有违背本心，日后造成的影响也将会越是难以承受，因此谁也不愿让自己的心境留下半点可能的瑕疵。
持有圣剑「无垢」的皇妃瑾，更是如此。
方小宇疑惑道：“怎么了，你要坐着打老鼠？”
皇妃瑾白了他一眼，“你也坐下。”
方小宇喔了一声，随她席地而坐。
只见皇妃瑾闭上双眼，深吸一口气。
仓库里那些窸窸窣窣的鬼祟声音，戛然而止。
方小宇擦了擦眼睛，然后睁大眼睛。
一缕淡白色的幽光，自皇妃瑾胸口处亮起。初时就好像细微的萤火，随着她呼吸节奏逐渐闪耀，最后俨然已变成一簇明晃晃的火焰。
书库里变得嘈杂起来，方小宇转头，发现躲在暗处的耗子们仿佛失了魂地惊叫，一个接一个离开藏身处，争先恐后往外面逃窜。
一杯茶的功夫，就逃得一干二净。
皇妃瑾重新睁开眼睛，胸口那簇奇异的火焰随之熄灭。
她长出一口气，看着方小宇道：“你可懂武修？”
方小宇老实回答：“看过许多书，但这方面确实没看出个味道来。”
听着这话，皇妃瑾翘起嘴角。
武修，修的是武道境界，比起学识道理，反而更注重磨炼与体悟。若不是一心一意地修行，当然不可能咀嚼出其中的深奥滋味。
大概是终于找到自己擅长且方小宇不擅长的领域，皇妃瑾心情好转许多，追问道：“那你刚才瞧仔细了？”
“是啊，挺……大的。”
方小宇直勾勾盯着她饱满的胸部，见皇妃瑾一瞪眼，马上改口道：“好像有一股压力。”
皇妃瑾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，点点头：“不错，准确地说，这叫作‘势’。我刚才直接以‘以势压人’，威慑这群老鼠，它们自然便会畏惧逃离。”
“你可别把势看得那么简单，真正武修发出的势，表面无形，但确是实实在在的。境界高深者发出的势，别说是老鼠，震死一头牛也不在话下。”
皇妃瑾手抚胸口，“势由心发，以此为前提，所有武修都必须凭自己的精气神，在心窍处成功点亮武魂，这才算是真正入了武道门槛。来你们新手村历练的武修，首要目的都是为了迈入武道门槛，点亮属于自己的武魂。”
方小宇挑起一边眉毛，“但你并不包括在内吧。”
皇妃瑾仰起脸庞，毫不掩饰。
毕竟她刚才就在方小宇面前点亮了自己的火焰。难过的是竟然要对一窝耗子下手，这就像是抓着绝世好剑却要拿来切菜，心里总会膈应。
方小宇试探道：“你很强？”
皇妃瑾不禁想起前不久才吃的败仗，抿了抿嘴，“按世俗标准，我已点亮武魂，并且初步做到心体合一，但是距离更高深的天人合一境界，还有相当距离，算不得出类拔萃。”
方小宇边听边用手指扣耳屎，“那就是不强咯。”
皇妃瑾眉角微颤，又来一次气成丹田……不计较。
其实若在外面，她再怎么轻描淡地写说出这番话，也足够卷起惊涛骇浪。
毕竟以年少之姿达成心体合一境界的武修，即便放眼当今鼎盛的三大国，也无处可寻。
唯有皇妃瑾一人而已。
“方小宇，你倒也不用遮掩，能够清楚窥见我发出的势，说明你也迈入了武道门槛。”
不等方小宇接话，皇妃瑾又轻叹一声，给出结论：“但依我看，也仅次而已。”
每当武修跨越一大层次，眼里的世界总会出现微妙的变化。
尤其是心体合一且手持无垢剑的皇妃瑾，在她眼里，方小宇心窍那一缕隐隐绰绰的微芒，仿佛将熄未熄，即便已经点亮武魂，也只是堪堪踩在门槛上而已。
最关键之处在于，武修最初点亮的武魂，相当于凝聚精气神搭建的屋子。屋子够不够亮堂，往往直接决定了将来挑战更高峰的成就。如果她皇妃瑾搭建的是宫殿，那么方小宇顶多只是一间破茅房。
到头来，难道真的只是面子比较大？
皇妃瑾不由得有些失望，临走前说道：“即便如此，你还是需要接我一剑，请你早点做好准备。”
直到她打开大门，即将走出楼外，默然许久的方小宇忽然开口道：“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一个人的武魂，可以更多吗？”
皇妃瑾表情讶异，皱眉想了想，摇头道：“一人拥有复数武魂，并非绝不可能，但武魂毕竟是由武修自身精气神凝炼而成，这么做等于是将有限的精气神刻意分散，根本得不偿失。”
“若要举例的话，两三间破庙和一栋豪宅，傻瓜都知道选后者更好，所以这种想法，断然不现实。”
听完这番话后，仍独自留在书库里的方小宇，暗自叹了口气。
但凡前来新手村试炼的武修，离开时只有两种情况。
一种是躺着出去，另一种是走着出去。
而上次从新手村走出去的人，是一名书生。
后来走出去的书生成了新手村的大佬。
书生其实一直不想当这个大佬，所以一直在等，等下一个能走出去的人接替自己。
这一等，就等了上千年。
仍是没有等到。
方小宇盘腿而坐，深吸一口气，低声喃喃道：
“道生一。”
在其胸口心窍处，亮起一簇光芒微弱的灯火。
与此同时，正蹲在自家菜园子里的倪邹凯，转头望向远处，轻笑道：
“一生二。”
书库中亮起第二簇光芒微弱的灯火。
村长家中，正躺在太爷椅上假寐的老人，睁开眼睛看着窗外，轻声感叹：
“二生三。”
第三簇灯火油然而生，已经光芒夺目。
方小宇闭着双眼，嘴唇翕动：
“三生万物。”
刹那间，无数光点填满了库内每个角落，璀璨范若银河。
新手村内无人察觉任何异样。
但在数十里外的山林里，一群三头恶犬突然发出悲鸣，仓皇逃离。
在百里开外的参天古树上，一条青色巨龙被迫舍弃巢穴，远远遁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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